丰硕:所以你选模特,不在乎漂亮不漂亮。
梁达明:我不在乎是否漂亮,我没有拍过专业模特,都是同学、朋友。理论家夏放老师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了这么一句话,“大美人的美和艺术的美是两回事。”我牢牢记住这句话。漂亮的人谁拍都漂亮,关键是把不漂亮的拍漂亮。
刘铁生:人都有最美的瞬间,关键是摄影家的发现和瞬间把握。
梁达明:对,就看你能不能发现。我拍人像之前,会盯着他看,思考从哪个角度去拍。如果他禁不住我看,我不会拍他,因为他无法表达我的思想;只有禁得住我看的人,我才会拍他。
“我永远感谢照相馆,因为在那里我学会了人像摄影,而正是人像摄影成全了今天的我。”
丰硕:近十年来你的人像作品风格似乎改变了。
梁达明:人就是这样,越干越不满足于现状。对于我来说,在照相馆呆久了,我还是想在拍摄题材、拍摄技法上有一个突破。比如我把模特带到室外去拍。因为人类来自自然,终究要回归自然。所以后来我拍了风景人像系列。我力图在风景人像中体现两个审美点:把人像去掉,这个景是美的;把景去掉,这个人物也是美的。近十年我的人像作品失败的比较多,但我自己走出来了,从室内走向室外。
刘铁生:我读过达明的风景人像系列,让人体摄影走进大自然,很有创意。人体摄影是一门高雅的艺术,就像伊斯兰教所说的,“我赤条条的走来,赤条条的走了”。这一“入世”与“出世”的表达是纯真的。人类最原本的东西是最**的。你把人体摆到大自然去拍,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梁达明:作为一个创作者,只有思想超前,表现手法独特,才能拍出与众不同的东西。
张惠宾:虽然从室内走向室外,但摄影技艺始终贯穿你的摄影经历,是你强有力的支撑。
梁达明:对,因为摄影技艺是我完成作品的保证。
张惠宾:你曾说过“人像摄影是摄影的基础”?
梁达明:对。为什么呢?有两点原因:首先,在摄影术发明的时候,为什么先拍人而不拍别的呢?这就体现了人像的重要性;另外,人像摄影的用光、造型等技术元素,已经成为现在各类摄影学习和研究的模板。所有摄影语言全包括在人像摄影里。所以我讲课的时候总是鼓励大家拿出时间研究一下人像,对你的拍摄肯定有好处。
张惠宾:人像摄影在你的整个摄影历程中意味着什么?
梁达明:人像摄影是我的一个支撑点,也是我内心的一种表达,更是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永远感谢照相馆,因为在那里我学会了人像摄影,而正是人像摄影成全了今天的我。包括我的摄影技术、艺术修养,对生活的理解、认识,都跟在照相馆的磨炼息息相关。
“构图是修养,快门是思想。”
丰硕:你去比利时,既拍人,又拍风景,也拍纪实,你是怎么平衡的?
梁达明:1993年我搬进单位奖励给我的房子,我在写字台玻璃板下面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四句话:人像摄影要性格;风光摄影要气势;纪实摄影要情节;新闻摄影要真实。这四条是我各类题材创作的指导思想。这样不管遇到什么题材,我都知道该怎么拍,该从哪里切入,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又延伸出一个新的理念:风光摄影要动势。就是说,风光摄影不再只讲究画面的形式感,而是要融入摄影师的情感,让它动起来—内容动,形式动,画面动。
张惠宾:有人曾在给你写的评语里提到,看你拍的人像,常常下意识地会用手摸一下,用鼻子嗅一下,用面颊去贴一贴,甚至用双唇去亲吻,这是因为他们都是活的。我理解,摄影工艺的质感在其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丰硕:也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你是怎么做到的?
梁达明:一个是技术的掌控,一个是生活的积累,一个是自己内心情感的爆发,这些因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我的人像作品。所以我说,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按的是思想,是修养。但如果你在按下快门那一瞬间想的是卖钱,那你拍出来的作品是不一样的,那是商业摄影。
张惠宾:你曾经问你的徒弟:“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按快门吗?”
梁达明:对。我在照相馆拍婚纱照的时候,有几个美术学校的大学生跟着我当学徒。我拍的时候,他们在旁边看我怎么打灯光,怎么摆造型。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拍,但拍出来跟我拍的不一样。他们就问我,我们是按照梁师傅平常拍的那样去拍,怎么拍完就不一样呢?我就说了一句话,你看到我怎么打灯光、摆造型,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按快门吗?这就超越了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构图是修养,快门是思想。
张惠宾:他们可能认为摄影是形式上的重复,殊不知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摄影的瞬间性。对瞬间的选择和掌控,体现了摄影家高出一筹的修养和能力。
梁达明:现在相机越来越先进,可以自动对焦,自动曝光等等。但我认为相机永远不会实现自动构思,自动构图,自动调整光线。这些还是需要人去操作,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