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e Paper 通常靠社交网络发现、联络上全球各地的摄影师,但有时候书店里的顾客也会带来惊喜。
2015 年秋天,瑞士洛桑艺术学院讲师、艺术杂志 Verities 的特约编辑 Joel Vancheron 在朋友的介绍下走进 Closing Ceremony,当时,他在上海参加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的驻地艺术家项目。Vancheron 刚编写完两本视觉研究的新书,需要一个发布场地。袁小鹏回忆:“店里的那些书你摆在那,他一走进来,每本书他都知道是谁,哪个人是他的朋友这种感觉。”
Joel Vancheron 后来受邀为 Street 杂志撰写评论,题目是《街头摄影与隐喻的城市》:“科技创新已经改变了城市领域记录、观看和编纂的方式。智能手机拍摄或 Photoshop 严谨构图的数码照片,从一个屏幕漂浮到另一个,变成我们何以呈现和看待周遭的世界。”
杂志收录了谌利和袁小鹏镜头下的上海、水谷吉法和伊丹豪拍摄的东京、David Brandon Geeting、KangHee Kim 捕捉的纽约,以及伦敦、阿姆斯特丹、墨西哥。
镜头里的全球城市景象看起来异常相似。
用 Vancheron 的话说,新一代摄影师的镜头里出现了一种“全球化、通用版本的城市”,他们对内部结构更感兴趣,善于捕捉城市街头诗意和幽默的细节,不屑去描绘城市的现代性。
“对我来说,这些图像更像是绘画,它们非常地安静。”David Brandon Geeting 收录在杂志里的照片此前主要在 Instagram 发布,每次更新他都一口气上传 20 多张,Same Paper 形容他是——“仿佛让自己的关注者遭遇一次视觉风暴。在 Geeting 的照片里,我们似乎看到了日常环境里新的趣味。”
杂志以外,袁小鹏自己*喜欢的作品是 Same Paper 2017 年 9 月为瑞士摄影师 Maxime Guyon 出版的 Toothbrush (牙刷)。
这位曾为耐克、倩碧、标致 508 SW 拍摄未来主义广告的摄影师刚好是 Joel Vancheron 的学生。双方的一切沟通都在网络上完成,袁小鹏 2018 年 11 月的巴黎艺术书展才真的见到 Maxime 本人。“他很喜欢《牙刷》这本书。因为我们还是个中国的出版社,有这种工业化的背景。”袁小鹏说,“这本书在欧洲很好卖,可能他们比较喜欢这类抽象的主题。”
为了契合主题,他们找到工厂,真的用牙刷常见塑膜包装的方式把书包了起来。
Toothbrushes(2017,72 页,印量 400 份)
袁小鹏很满意 Maxime Guyon 对《牙刷》的解读。“他比较像一个艺术家那样在工作,明确知道这个东西应该怎么去做。”
在 Maxime 看来,各种通过微距视角放大的牙刷是高速发展的“现代工业产品”的一个比喻,甚至暗示了图像经济之下摄影技术本身的功能转变——他还特意模仿 iPhone X 广告为这本书制作了宣传片。
但光看 Toothbrush 里的照片本身,你显然无法了解到所有这些背后的想法。
Maxime 只是越来越多尝试为数码照片赋予丰富含义的年轻摄影师之一。社交网络如今不是摄影师们注意力的分散,而是必需品,但他们也希望让作品从成吨的图像流中脱颖而出。
袁小鹏表示,每当 Same Paper 联系上一位摄影师,即使远在天边素未谋面,他们都很乐意合作出版点什么。Same Paper 用来概括自出版的那句话对摄影师们同样吸引人——“面对不屈不挠随时更新的 Instagram 信息流,摄影书不失为***的解毒剂,一针到位,总能提供更为爽快和深入的阅读感受。”
三
简单来说,这些摄影创作者尝试解答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如何在这个图像爆炸的时代找到创作动机,搞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
2011 年,美国艺术家 Chris Wiley 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在一个“完全被照片和数字上传者支配的世界”中,“拍摄一张完全独创、动人照片的可能性被彻底质疑了。”他发现,越来越多美国摄影师开始依赖其他的媒介,而运用摄影的艺术家们则开始强调电脑技术的融合,如同过去暗房里花里胡哨的噱头。
Same Paper 创立的 2013 年,Facebook 上每天有 3.5 亿张照片被上传,Instagram 每天新增 9500 万张图片和 42 亿个赞,这一年也是中国社交网络发展的转折点,微博减少的 9% 用户有 4 成流入微信,腾讯两年后说,朋友圈每天上传 10 亿张图片。
人们对图像的狂热场面似曾相识。福柯在 1975 年的一篇文章《照相式绘画》中勾画过一个十九世纪后期“***卷入”的场面,所有人几乎着迷于“形象”的游戏:“照片上的形象和画布上的形象可以快速交流,在画布、感光片和画纸之间完成感光和印刷。一切新的手段都用上了:在照片上自由移位、挪位、变形、模仿、伪装、复制、重迭、还有特技。灵活多变、毫不顾忌使人开心不已。”
让“***卷入”的那股力量,过去是照相技术的发明,如今则是照相的泛滥。
摄影自出版的潮流在这样一个时代卷土重来。其中*具代表性的机构是前出版人 Bruno Ceschel 2011 年创办的 Self Publish, Be Happy,迄今发布了约 2700 种刊物。Ceschel 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于传统出版界的崩溃和个人印刷技术的促进,独立出版的艺术书和书展成为当代创作者交流的管道。“我认为人们今天出版作品的方式让摄影师这个职业变得更加复杂,部分是因为互联网让他们看得更多。”
这股文化已经在近几年蔓延到中国。宁波的《假杂志》、无锡的《无像》,都在做和 Same Paper 类似的刊物。许多独立艺术家也开始把作品印刷成少量的纸品,介于杂志和小册子之间(通常称之为 Zine)。但他们很难像拥有成熟分销网络跟消费者的外国同行那样自给自足地运作。
伦敦的 Palm Studios 2018 年一口气发行了 5 本摄影书,还合作出版了一本摄影杂志,对这样的“超高效率”,Same Paper 在他们对创始人 Lola Paprocka 的一篇访谈文章里表示了“震惊又好奇”。
算上袁小鹏,Same Paper 目前有 5 个人,大都是媒体出身,2 个是实习生。用来养活自己、支撑工作室运作的各类商业摄影项目占去了平时一半的时间。“我们现在分成两队,有专门的人在管自己的产品,另外有人对接客户,我自己的话就是什么都做,乱七八糟。”
仅在***开放的独立书店 Closing Ceremony 曾一度是袁小鹏和王义军的办公地点。2015 年夏天他们从《***画报》辞职,决定用积蓄租下这个空间,购置足够填满货架的外国摄影书和杂志,三年来,这里周转过 40 多家出版社的摄影书和艺术书,100 多种独立杂志,涵盖时尚、摄影、性别文化、体育等领域。
谈到为什么要给店取名叫 Closing Ceremony(闭幕式)的时候他们说:“自出版行业有一个常见的现象,年轻的创作者们总是毫无征兆地停止阶段性创作,并且由他们自发创办的小型实体空间通常因为没有太多经营经验和资金而扛不了太久,于是‘闭幕式’成了这个行业的常态。”
房东涨租,书店关闭。转移到线上的 Same Paper 如今越来越像个不定期产出纸质作品的自媒体。
“现在我们做的东西就会去想比较多。以前不会想说要在市场上面做什么,可以送到哪里去。现在考虑比较多的是做多少量,多少分到某个地区卖。”
“(印)600 本卖 300 本的话,300 本能把成本赚回来。在海外的话,都是成本价,还要自己付运费。”
春节后的一段时间,袁小鹏都在忙着赚钱,同时调整将在 4 月发布的第二期杂志的内容。“这次我们放了一些有画廊背景的摄影师,名单和第一期完全不同,花了很多时间在联系沟通上。”据说新一期的杂志邀请到了为巴黎世家拍 2019 年春夏系列广告的美国摄影师 Buck Ellison。
尝试绑定艺术气质的时尚界过去两年对独立摄影师的关注有所增加,为行业带来了更多收入,让他们可以不依靠画廊和机构体系生存。Closing Ceremony 第一期杂志就有出现素然、江南布衣的广告,他们*近也打算为面向商业品牌的 “Same Service” 扩员 1 名。
至于袁小鹏自己,他说,第二期杂志里不会出现自己的照片。而且短时间内他也不打算再通过 Same Paper 给自己出书。“我可能会选在一个更好的时机,有机会的话,我希望比较系统地给我喜欢的出版社看,想让自己喜欢的,出版社和杂志也喜欢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