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阔的西部地区,还有太多人,渴望拥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西海固在1972年就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09年对大学安逸平稳的生活感到窒息的焦冬子,突然爆发了远走西海固的念头。在看过作家张承志的《离别西海固》和《心灵史》后,焦冬子进一步坚定去西海固的想法。
7年下来,焦冬子已经走过宁夏、甘肃、内蒙、青海、西藏、贵州、四川、云南等地近百个村庄,队伍也由她一人变为一支几十人的志愿者团队,免费为上万名从未拍过照的乡亲留下影像。
问:从大学时代起,你就一直在关注以西海固为代表的西部农村社会,背着相机行走在宁夏、青海、内蒙古、甘肃、四川等地的边远地区,为那些没有照片的村民们送去最珍贵的家庭影像。最开始选择西海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焦冬子:第一次知道西海固是在2006年大二暑假,我在广播里听到了《马燕日记》,15岁的小女孩马燕的故乡就在西海固,日记里讲她特别渴望上学,但家贫随时面临失学的可能,还要帮妈妈带两个弟弟。我当时也在念书,家里情况也很困难只能供弟弟上学,我还得勤工俭学。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惨。
之后我就一直关注西海固,还看过作家张承志的《离别西海固》和《心灵史》。
2008年冬天,我要做毕业设计,其中一组是纪实类摄影作品。当时正好有一笔四五千的奖学金下来,我没在家过年直奔西海固。
问:出发前大概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到了西海固是否有什么意外发现?
焦冬子:听说我要去西海固,朋友们都不让我去,家里人也不让我去,听说那边民风很彪悍,而且又是回族地区,有的朋友说那边还有狼,但这并没动摇我去的决心。
小年那天,我背着一部佳能400D从河南家里出发,火车和汽车各种换乘,用了两天的时间到了固原。
我去的第一个村庄就是回族的村庄。通过在那支教过的网友帮助,他的学生带着我挨家挨户的串门聊天,先熟悉村里的情况。
后来到了一户人家,老奶奶病得很严重,在坑上躺着。看样子时日无多,主人家见我背着相机,就问能不能给老奶奶拍张照,说她一辈子都没有照过相,能否留个念想。我就拍下了她此生唯一一张照片作为遗像。
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必须给她照,必须洗出来。
问:作为一个摄影师,听说老奶奶一辈子没拍过照,当时什么感觉?拍照过程还顺利吗?后来还有什么难忘的经历吗?
焦冬子:当时没觉得她没照过相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因为当地生活状况就那样。拍照时,家里人把老奶奶从坑上扶起来,靠着被子。家人站在我身后使劲喊,喊了半天,她的眼睛才睁大一点儿,拍了好久才拍到一张她挣开眼睛的照片。后来我把照片洗好寄给了他们。
后来又遇到一个家庭,家里有个得软骨病的十几岁小女孩,想办残疾证,但没有一寸照,我就给她拍了一张照片。那个村儿离镇上还很远,交通工具也不方便。再说骑摩托或者骑自行车带着她照一张相,也是特别不方便。后来我去镇上,也没注意到有照相馆。
现在我也常给残疾人拍照,大多数人认为这类人不配有张照片,反正他们也看不懂。实际上我觉得除了那种痴呆类的,他们看到自己的照片肯定有自己的理解。他们拿到照片后会认真的看,还挺开心,对那张照片特别珍惜。
问:你在西海固待了多久?这段经历对你来说*大的收获是什么?
焦冬子:待了40多天,主要是拍了几个清真寺。*大的收获就是萌生了给边远地区没拍过照的老乡们拍照的想法。
大学毕业后我做了摄影记者。有一次到青海草原出差,当时拿的是胶片相机,遇到一个在草原上放牧的藏族家庭,孩子妈妈看见我拿着相机就一定要我帮忙拍照,她把小孩儿放在牦牛身上,孩子特别开心,拍的这组照片当年还被一家知名网站的旅游频道评为最*年度图片。拍完后他们想看却看不到,又是牧民,没固定的住址。我觉得特别遗憾。当时就想以后再出去拍照需要随身带个小打印机。
工作原因使得我常在外面跑,心里一直想着专门到边远地方给老乡们拍拍照片并且洗出来送给他们。
问:实施项目首先要有钱,你是如何筹到钱的呢?
焦冬子:2012年时,我打算实现给老乡们拍照的想法。初步做了预算,路费和购置设备的费用大概要几万,超出了我的积蓄。一个朋友出主意说可以到网站***,但不太顺利,后来有朋友说可以参加公益大赛,获奖后有奖金。可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摄影师,不是为了设计公益项目而去参赛,就是想做一件事情。犹豫之中,朋友鼓励说参加大赛有无希望不知道,但不参加一定是没有希望。
我开始按流程参加公益大赛,对我来说特别难,以前背个包就走,很随意,填项目表就填了一星期。
项目表提交后,我也没抱希望,又开始忙活***的事儿,天天很努力的注册微博,在各个地方注册小站,发文章,其实我根本不懂网络这一块。但为了做这个事情,都得去学,特别搞笑。***目标是两万五,实际才筹到了一万一,其实是失败了。
7月份,我接到深圳那边的电话,说项目入选了银奖,要去现场角逐金奖。因为是个人参赛,也没人给出差旅费。
去了后竟然得了一个金奖,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也是有备而去,抱着一个打印机和一个拍过的全家福照片就上台了。现场有个才艺表演,我啥都不会,只好买了个本子上去做道具,读了一首我自己写的诗。“什么力量,能够留住旧日美好时光?如果有一张照片,让一瞬凝成永恒。在我想你的时候,可以看你,可以看我们在一起时的模样,那该多好。”
现在听来自己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当时并不觉得,我就这样,要做一个事儿,不管不顾。
结果是好的,总算有了可以做这个项目的钱。
问:当时在网上***这个项目时,有些人站出来质疑你非议你,“就为了筹集一万元的款项未免大张旗鼓了些,自己有钱就去做,没钱就不要去做”,还有人说“又是一个想靠西海固出名的摄影师”、“照片又不能当饭吃”……你怎么看待这些非议?
焦冬子:比起得奖的意外,网上的非议更让我意外。他们觉得我是在拿西海固炒作自己,我哪有那么高明?
因为之前有很多人去西海固,首先这个地方是联合国农业调查署定的这里是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然后有个***摄影师在这里拍出来一组非常出名的照片后,不断有摄影师到那边去拍,在摄影圈里,西海固是一个很出名的地方。
我并没有回击他们,自己生生气,后来觉得也无所谓。拿到了奖金和***的资助,我背着相机和打印机,还有耗材又一次奔向西海固。
问:作为“我们在一起”项目的第一次拍摄,你去西海固拍了多久,给多少户人家拍了照片?他们的反应如何?
焦冬子:这次拍摄从8月开始,按计划走遍了预想的6个县、11个村,走访了298户西部村民,拍摄了 568人,现场打印好照片后装上框送给村民们,送出了683张。他们的全家福都是第一次拍,老人的照片也都是第一次拍,他们每个人拿到照片时都特别开心。老人们会不断地用手去摸照片,那时我会感觉自己做的事很有价值。
2013年我过去拍微电影时,有个老大爷见到我说“闺女,你看你大娘去世几天了,你给她拍张照片吧。”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那张照片对他来说是精神寄托。
不过我也很遗憾,当时预算只有两万五千块钱,又是第一次做,没有细致到每个墨盒,当时用的国产墨盒,2013年再去看时,好多照片都掉色了。
现在用的都是原厂墨,我还会给照片过塑,再加一层保护。
问:这几年的拍摄过程中,一定有很多经历触动内心,能否说说让你最难忘的故事?
焦冬子:在贵州拍摄时有一个妈妈,可能精神上有点问题,我们遇到她时,给她和小孩拍了照片。她不断跟我们说一定要把照片给她送过来,她对照片的关注度超出我的想象。
还有一次我想拍西海固一个村里的老人,大概60多岁,她在门口院子里躺着,双目失明,眼睛可能有一丁点的光感,只能爬着走,我在她旁边坐着,也不知道跟她聊什么。
我觉得跟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管对她的同情,或者是什么,因为她就像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不知道怎样才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点希望。但也许是我们的误读,也许对她来说,生活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
我猜测她或许拍张看着体面一点的照片。每个人在镜头前都希望比较体面又被尊重的样子。第二天一早,我又去找她,她爬到儿子家了。下午,她回来了,一个人在家。得知她老伴在外面放羊,我又跑出去找,还真找到了。
我和他说明来意后,他们俩换上好看的衣服坐在草地上,照片里的两个人笑的都挺好,草很绿,天很蓝,衣服也挺新。没人能看出来她的疾病和她的痛苦,我觉得,对她来说,对她家的孩子来说,看到这张照片都会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