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是自拍
一
五月,我拜访了奈良的入江泰吉老先生。我问他:"您觉得奈良是什么?"他说:"是古都的乡愁。"
摄影家入江泰吉边跟我说话,边像个陶艺家一样抚摸着膝上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大概是条哈巴狗吧),这一幕让我不得不放弃刚才心血来潮想给月光菩萨涂上资生堂口红大拍特拍的冲动。或许他让我看到了一名成熟摄影师的练达。不,其实是我年轻的浅薄在示弱吧。
老人家不能为年龄而自卑。或者有些自卑也不错,人就是要感伤些才好。他拍的那些完好的工艺品,照片里总是有种淡淡的感伤,在这些地方或许可以更自信些。他不是在拍诞生于某个时代的某样物品,而是在记录那些佛像从诞生之初历经漫长岁月的侵蚀存活至今的姿态。应该拿出些自信啊。
我喜欢烦恼中的入江泰吉。他走进房间,随手打开窗户,满含初夏清香的树木微响和绿意潜入室内。也许正是这不经意间的动作,让我更喜欢他了。
二
那时候,我深受新现实主义影响。话虽这么说,其实也就知道个理论和口号,连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的城市》《战火》,德·西卡的《擦鞋童》《偷自行车的人》这些大名鼎鼎的作品都没看过,主要是因为我懒得花工夫。这段时期,我在三河岛遇见了战前修建的破旧公寓,还有阿幸。这栋浸在日常生活里的公寓和大汗淋漓活蹦乱跳的阿幸们,彻底俘虏了我。一个多么符合新现实主义的舞台,我狂热地按着快门,甚至试着用宝莱克斯摄影机拍。一起闹腾了一整年,我意识到最平凡的生活中也有最精彩的戏剧,然后,我在阿幸身上看到了自己。
三
现在我在电通广告公司工作。我在这里学到一个词:"命名","阿幸"就是我的得意之作。那时候我被叫做"阿经",于是依葫芦画瓢,管星野幸夫叫"阿幸"。这"阿幸"活脱脱就是"阿经",就是阿经本人的自我介绍。《阿幸》不仅是我成功命名的杰出代表,也可以说是我的"自拍照"。我的摄影尝试从自拍照开始,也算是命中注定。
我像歌舞伎演员亮相一般,踏出了摄影家生涯的第一步。
木村伊兵卫评价我的亮相:"……我只担心一点,这种表现方式如果落入俗套,会不会变成连环画剧。"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最喜欢连环画剧了,说不定还在有意无意地朝那个方向发展,因为著名的连环画剧《黄金蝙蝠》对我的摄影经历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正义之友"黄金蝙蝠"飒爽亮相的姿态,活脱脱就是"阿幸"其人。更何况我就出生在连环画剧的**下谷(现台东区)三之轮,加太浩二先生曾说过:"昭和六年以来,东京的连环画剧从业者已超千人。图画制作所也日益增多,以三之轮为中心就有大约十五家,几乎每家都在出《黄金蝙蝠》。"让"黄金蝙蝠"来得更猛烈些吧。
四
说句厚脸皮的话:我觉得获奖是必然的。我在平凡无奇的日常中挖掘出了戏剧性,挖掘出了阿幸。《阿幸》大部分是演出来的,我尝试着挖掘这个普通人的演员潜质(就像大导演德·西卡),或许正是这种尝试成就了我的感伤主义。没准儿我该把大便写实主义贯彻到底,哪知道竟成了小便写实主义。
看着《阿幸》,我会因为自我的暴露无遗而羞耻,但又有一种快感。甚至连配词都是一样:
"我超强的/超快的/一级棒"
"怎么样/够帅吧"
"阿国说/她喜欢我呢"
"不当投手我就不玩"
自信满满,虚张声势。看着封面上阿幸那张抠着鼻屎的照片,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与末班地铁上抠着鼻屎盯着三流酒吧女叉开大腿的我简直一模一样嘛。
荒木经惟一九四〇年生于东京,幼年时受热爱摄影的父亲影响,立志成为一名摄影家。一九六四年以摄影作品《阿幸》获日本第一届太阳奖,一举成名。出道至今,他获得日本摄影协会年度奖、第七届东川奖、日本文化DESIGN FORUM大奖、奥地利科学与艺术十字勋章等多项荣誉,被认为是日本乃至世界上最多产的艺术家之一,出版的摄影集超过四百五十册,举办的摄影展难以数计。
1971年将与妻子阳子蜜月旅行的照片结成摄影集《感伤之旅》自费出版,日记般的影集令 “私写真”的拍摄风格迅速走红,并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共鸣。
1972年离开电通,后以职业摄影师的身份出版《感伤之旅·冬之旅》《爱猫奇洛》《东京物语》《ARAKI by ARAKI》《空事》《去年夏天》《青色时代》《SUBWAYLOVE》等诸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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