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幻灭的抵抗
广州站的第二天。在广州郊区一家饰品城3楼的一间展厅,临时搭建起的照相馆,一幅鲜艳的红色前景帷幕,几乎成为某种标志。背景画高高地挂在墙上,仿佛共同框起了一座舞台。舞台上最显眼的,是一只仿真鹿,一个方头方脑,还会不断放歌摇头敲鼓的机器人,这些都是马良现成从饰品城的商家中借来的,两个有趣的道具一左一右,巧妙地安插在一片鲜花和绿色植物中,两位穿着欧洲宫廷服的女孩站在中间,顿时好像绿野仙踪中的场景,一堆原本平淡无奇的东西组合出的奇妙,着实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但这一切,对马良来说,却似早已有些习以为常。在他上海的工作室中,早先的作品里,这种古典仪式感与荒诞戏剧并置的景象,早已比比皆是。对于移动照相馆的雏形,马良在2011年的作品《我的照相馆》前言中说,这一切“是一个美工师最浪漫的职责所在,为了比不完美的生活仅仅好那么一丁点儿,值得用最绚烂的形式,穷尽所有力气”。
再向前追溯,在成为摄影师前,马良拍过9年的广告片,断断续续追求过自己的电影梦,上海大学工艺美术系毕业,12岁时开始学习美术,小时还做过多年小演员。他出身于艺术家庭,父亲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海港》的导演马科,母亲是《编辑部的故事》中“牛大姐”的扮演者童正维。
“我从小在舞台上长大,我的童年永远框在舞台的帷幕中。”对于相片中的红色帷幕、暖色灯光等标志性符号,马良毫不隐晦自己的喜爱。当他将自己想做“移动照相馆”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顿时叫好鼓励:“这是你成为艺术家真正应该做的。这个方式很好,比我们这代人好。”马良说:“父亲不一定看得懂我的作品,我也无法像他们那一辈那样严肃地表达。我们这一代可能更习惯轻松一些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引发移动照相馆的更多因缘,也是出自马良从自我生活状态中的感受,客观与主观因素皆然,最初蹦出这个念头的原因,竟是因为他的工作室要拆迁。
2011年初得知他所在的创意园要被拆除的消息,“我曾经的小学,小时的家,走过的路,有时回去甚至会怀疑记忆中的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为什么我们必须习惯这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的生活……”
马良决定在拆迁之前,将陪伴自己4年多的工作室改成照相馆,2011年3月完成了自己的系列摄影作品《我的照相馆》。这一系列作品风格与如今的拍摄感觉如出一辙,如同老照片一般浓墨重彩与庄重诙谐。“有人说,把照相馆开到我们那去吧,当时就想,要是没了工作室,我就到哪租个房子,开间照相馆,随后又想,中国那么多城市,为何不干脆把照相馆搬到车上,一路走,一路拍?”
马良收藏的老照片中,也有一张启发了他。那是一张“一战”后的照片,是位欧洲乡村牧师把轿车车顶拆掉,放进一个木头盒子,改装成一间移动弥撒室,“这样他可以开着车把信仰带到任何一个地方,将信仰送到你的家门口。”马良被这感觉打动,也反思着自己的状态,窝在工作室象牙塔中的感觉更让人厌倦,“我希望可以深入到现实生活里,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艺术的快乐,不能让物质时代的无力感把我们消磨掉”,“想要用自己的创造力,为别人做些事情,让我的"艺术"变得有用一点,我希望把自己的创作力和热情,当作礼物送给喜欢我作品的朋友,也包括陌生人”。
于是,在40岁这一年,马良决定上路,像一次冒险,一次修行,也像对青春的告别,以真诚的相片,温柔对待这个世界。十分浪漫。
过一种永远不会厌倦的生活
移动照相馆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挺复杂。
2011年5月,马良通过微博表达了想法,几天内被转发上千次,许多地方的人们都报以支持,希望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马良的朋友们也是如此。马良的好友党辉首先被这一计划打动,远在兰州的前助手嘉瑞,曾在电网工作,跟了马良好几年,听说了这一计划,也义无反顾加入进来。按他的话说,是为这个计划动心,也想从平淡的生活中跳出来,当做一次修行,一次思考自己人生的机会。马良的好友小方也是如此,他是上海广告圈内的精英,日复一日收入虽丰却愈感工作乏味生活迷茫,让他正希望能够有机会缓一缓心绪,整理自己未来的方向。与小方同在上海广告圈中的马良好友阿炜,加入了进来。马良在杭州的另一位前助手扎西听闻,也关掉了自己的咖啡馆,加入团队。在西安站拍摄时,原本作为志愿者来帮忙的大三学生小陈,本着想好好坚持做一件事的想法,也加入到队伍中。马良的小组最终确立。
在最初计划中,马良预计全程需走55座城市,行程总计约2.8万公里。上路之前,马良和他的团队准备道具就忙了好几个月,40多套巨幅布景,用做道具的飞机、飞碟、摩托车、吉普车,还有一只兔子,都是马良一笔笔画出来,小小的一部货车里塞满了发电机、布景、睡袋、5套摄影灯具、2套数字摄影系统、医药箱、打印机、数十套服装和衣架。每到一地,打开厢门,每每都会引来一阵惊叹,怎么塞进这么多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