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拉斯戴尔·福斯特(Alasdair Foster)
图/埃琳娜·吉沃尼(Elena Givone)
编译/空灵
我们该如何对另一个人的痛苦作出反应?比如对难民、病人和生活极其贫困的人,只是怜悯并感谢我们的生活没有他们那么糟糕吗?
或者,仅仅在心里对他们的不幸表示同情?再或者,了解他们的痛苦和需求并帮助他们减轻痛苦,用实际行动回应内心的同情?
01|Armin,生于 1994 年,拍摄于萨拉热窝,选自《小心地雷》(Beware landmines)系列,2006 © Elena Givone
摄影艺术家该如何处理这种痛苦?摄影记者拍下受苦受难群体的画面,并展示给生活幸运的人,会产生什么影响?这些画面是刺激了改变,还是仅仅成为我们衡量自己幸运的一种景观?
02|Sedina,生于 1995 年,拍摄于萨拉热窝,选自《小心地雷》(Beware landmines)系列,2006 © Elena Givone
对意大利摄影师埃琳娜·吉沃尼( Elena Givone)来说,她希望唤起的并非怜悯,而是希望,包括那些苦难者的希望和能提供帮助的人的希望,并设法改变现状。
从她作品中能看到,梦想不是睡眠时产生的幻觉,而是对可能性和意愿的描绘。
你拍照片的动力是什么?
埃琳娜·吉沃尼:我有强烈的愿望去了解拍摄对象,我想替那些被忽视的人“发声”,也希望使经常被人们忽视的那部分人变得可见,拒绝刻板印象。
我的祖母教导我要同情穷人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对我来说,抱有同理心,倾听他们的心声并建立一种联系是很自然的事。
03|Berina,生于 1995 年,拍摄于萨拉热窝,选自《小心地雷》(Beware landmines)系列,2006 © Elena Givone
你认为你的工作是富有同情心的吗?
埃琳娜·吉沃尼:同情始于对痛苦的认识,无论是我们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这也勾起了我想治愈痛苦的愿望,想给那些受苦的人以安慰。
我不希望公众止步于怜悯,而是希望引起共鸣,创造一种情感、梦想和可能性的交流。
04|Gilson,拍摄于弗洛里亚诺波利斯,选自《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Gilson(9岁),“我想飞到圣保罗”,2008 © Elena Givone
2006 年,你在波黑的首都萨拉热窝拍摄了很多关于战后儿童成长的照片。那个项目是怎么开始的 ?(图 01~03)
埃琳娜·吉沃尼: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在萨拉热窝遇到的一个小女孩给了我灵感。她叫阿德娜,她带我去她的学校,去她朋友的家。
这些孩子大多出生在 1992 年到 1994 年之间,他们没有直接经历过战争,但每天都承受着战争的后果,他们住在满是弹孔的混凝土建筑里,无法去附近的公园和林地玩,因为那里散落着未爆炸的地雷。
05|Suelen,拍摄于弗洛里亚诺波利斯,选 自《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Suelen(10岁),“我想坐飞机去佛罗里达的 Cantinho da Trindade 看我叔叔”(那里离她住的地方有 50 公里),2008 © Elena Givone
可以举例说明你的摄影方式吗?
埃琳娜·吉沃尼:我真的很喜欢塞迪娜(图02),她第①眼看上去就像个男孩,带着骄傲而又恐惧的表情坐在那里,一只脚踩在安全的柏油路与危险的草甸之间。
我使用大画幅胶片相机拍照,这是一个使我充分冥想的过程。孩子们向我介绍他们的日常生活,并选择坐在哪里拍照,我仅仅按下快门,任凭整个过程跟随我的直觉进行。
06|Taiane 和 Gustavo,拍摄于弗洛里亚诺波利斯,选自《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Taiane (4岁) 和 Gustavo (3岁),“我们想像鸟儿一样飞翔,在天空中自由翱翔”,2008 © Elena Givone
你接下来的两个系列是在巴西拍摄的,一个在弗洛里亚诺波利斯的贫民窟,另一个在萨尔瓦多·德·巴伊亚的两个青少年拘留中心。为什么拍摄这两个系列 ?(图 04 ~ 06)
埃琳娜·吉沃尼:《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诞生于“梦想使我们自由”的理念。2008 年,我去了弗洛里亚诺波利斯,那是巴西南部的一个贫民窟。
我给每个孩子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巫师有一块魔毯,如果你闭上眼睛,使劲儿许愿,它就会把你带到梦想的地方。
07|Emmesson,拍摄于萨尔瓦多 · 德 · 巴伊亚, 选自《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Emmesson(18岁),“在我的想象中,我和我女朋友 Kelly 一起飞到费尔南多 - 迪诺罗尼亚岛上,海滩、海浪和沙子是目击者,长大后我想做一名建筑师”,2009 © Elena Givone
我被那个叫吉尔森的小男孩脸上紧张的表情所打动。(图 04)
埃琳娜·吉沃尼:我刚到贫民窟不久就遇到了吉尔森,我们一起玩,慢慢变得熟悉。他的父母告诉我,吉尔森永远也摆脱不了他们极度贫困的现状,而环境决定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生存下去。
因此,我想做点什么来打破他们这种“必然”的感觉。吉尔森是第①个听我讲巫师和魔毯故事的孩子。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相机快门一响,就有一只狗从他身边经过,他轻轻地推了一下毯子,想象着飞回他在圣保罗的老家。他的热情鼓舞了我。
08|Genivaldo,拍摄于萨尔瓦多· 德· 巴 伊 亚, 选 自《 远 走 高 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Genivaldo(17岁),“在我的想象中,我和我女朋友 Yamilie 在费尔南多 - 迪诺罗尼亚岛上飞行,长大后我想做一名工程师”,2009 © Elena Givone
请讲一下有关萨尔瓦多·德·巴伊亚的系列。(图 07 ~ 09)
埃琳娜·吉沃尼:2009 年,我带着魔毯走进了两个青少年拘留中心。这些青少年已经忘记了梦想的意义,他们在贫穷中长大,身边充斥着武器和毒品,或许他们从未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我想帮助他们冲破传统的束缚,忘掉愤怒、悲伤、怨恨,梦想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样子的。我让这些青少年想象自己十年后出狱了,并主导自己的生活,然后闭着眼睛在魔毯上写下自己的梦想,将它们写进“飞行日记”。
09|Amanda 和 Taiane,拍摄于萨尔瓦多·德·巴伊亚,选自《远走高飞》(Flying Away)系列,照片背后写着:Amanda (15岁),“在我的想象中,我一直在圣保罗飞翔,我喜欢那里,长大后我想做一名医生”;Taiane (13岁),“在我的想象中,我正飞回家看望我的家人,长大后我想做一名旅行者”,2009 © Elena Givone
拍照时,年轻人的参与度怎么样?
埃琳娜·吉沃尼:从我第①次见到他们,告诉他们魔毯的故事,到选择拍摄地点、拍摄时间,以及他们选择在“飞行日记”中写什么,直到他们收到自己的“魔法照片”,都有孩子们的参与。
你的下一个系列是在非洲的马里共和国创作的, 叫《魔法盒的秘密》(Secrets from the Magic Box)。魔盒是什么?它为什么有魔力?(10~14)
埃琳娜·吉沃尼:当照相机刚刚发明出来的时候,它被称为“魔盒”,因为它可以把遥远的东西带到眼前,揭示新的世界。
Ali 2000 Onlus ( 一家致力于在西非撒哈拉以南地区开发水资源的意大利非政府组织 ) 正在寻找一位能够以既有趣又有教育意义的方式教授儿童摄影的艺术家。
其目的是支持在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建立新油井的一项大型筹资倡议活动。 在马里,我发现孩子们无法理解“梦想”这个词的含义。事实上,他们很难区分自己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也没有条件比较。
10-11 |拍摄《魔法盒的秘密》(Secrets from the Magic Box)系列期间,孩子们创作的素描,拍摄于马里,2010 © Elena Givone with children from Mali
如果他们看到一个白人,这是非常罕见的,他们不会要钱、糖果或玩具。因为在穷人眼里,白人是与瓶装水联系在一起的,而他们***渴望的就是装这种珍贵液体的容器。
因此我开始和孩子们合作。我给他们讲了“魔盒”的故事,还给了他们小型的Instax相机。他们拍照、画画,并将它们写进日记。(10~11)
你还为那里的年轻人拍了肖像。你是怎么考虑的?(图 12 ~ 14)
埃琳娜·吉沃尼:在我和这些孩子们一起拍照的时候,我了解到马里沙漠是世界上***干旱的沙漠之一,虽然那里有水,但很难到达。
12|Fataumata和 Fatauma,选自《魔法盒的秘密》(Secrets from the Magic Box)系列,照片背后写着:Fataumata (12岁),“我爱我的妈妈 ”;Fatauma (10岁),“ 我喜欢足球”,2010 © Elena Givone
我在高大的树木旁给他们拍照,他们拿着自己珍贵的盛水容器,这象征着生命的美丽和力量,也证明陆地深处是有水的。
Ali 2000 Onus 在意大利米兰市中心的一个大型画廊里展出了全部东西,包括笔记本、我的照片、孩子们的精选图片。
13|Jerika,选自《魔法盒的秘密》(Secrets from the Magic Box)系列,照片背后写着:Jerika(12 岁 ),“我喜欢摄影”,2010 © Elena Givone
后来,这些作品被拍卖,以筹集资金在马里建造新井。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神奇的时刻,摄影变成了一种会议、一种参与、一种真实而具体的工具,来支持致力于为不幸的人提供福利的倡议活动。
14|Fataumata,选自《魔法盒的秘密》(Secrets from the Magic Box)系列,照片背后写着:Fataumata (10岁),“我喜欢阅读”,2010 © Elena Givone
我想讨论的***后一个系列是以叙利亚难民营为背景的,这部作品又回到了童年的梦想和抱负。你是怎么构想的 ?(图 15 ~ 18)
埃琳娜·吉沃尼:到 2016 年,欧洲的难民危机变得更加严重。我觉得我应该为那些被关在希腊难民营里的孩子们做点什么。这就是我怎么变成“难民兔子拉菲”的原因,这是一个关于小难民兔子寻找新家的故事。
15|Dilbar,选自《阿勒波的孩子们》(Kids from Aleppo)系列,照片背后写着:Dilbar(7 岁 ),“ 我想有一个新家和许多朋友”,2016 © Elena Givone
16|Hekmet,选自《阿勒波的孩子们》(Kids from Aleppo)系列,照片背后写着:Hekmet (9岁),“我想乘坐直升机去帮助所有人”,2016 © Elena Givone
我想分享关于同情、团结和乐观的故事,为这些叙利亚难民儿童创造关于美好未来的梦想。因此,我创建了一个名为“希望与梦想”的艺术工作室。
孩子们听着拉菲的故事,并通过他们的绘画和想法与我分享愿望,然后带着拉菲到自己的帐篷前合影。
在我的工作中,摄影始终是一段旅程的***后阶段,这段旅程由梦想、游戏、以及与孩子们度过的独特时光组成。
17|Dilva,选自《阿勒波的孩子们》(Kids from Aleppo)系列,照片背后写着:Dilva (8岁),“我想要一间房子”,2016 © Elena Givone
18|Hannan,选自《阿勒波的孩子们》(Kids from Aleppo)系列,照片背后写着:Hannan (5岁),“我想做一名教师”,2016 © Elena Givone
在拍摄这些作品的过程中,你领会到了什么?
埃琳娜·吉沃尼:每天,我都能从自己收藏的成千上万张照片和这些孩子们与我分享的话语中学到新的东西。我明白了,无论我们的处境多么艰难,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梦想。
当梦想在想象中成形时,这是一个非凡的时刻,而梦想与摄影的结合、有形与无形的结合、同情心与现实的结合才是真正的魔力所在。
(本文作者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是昆士兰大学社会福利与文化教授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现居于澳大利亚布里斯班市,工作范围遍及全球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