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深受概念艺术家的影响。尤其是1970年代,因为他们真的擅长把一切事物异常地上下颠倒。幸亏有了他们,我今天才成了一位摄影师。
他们的现代艺术实在太震撼了。当概念艺术家们来到欧洲,比如Joseph Kosuth,我当时想,这简直太迷人了。我当时也是一个艺术家,但当我接触到他们,我想我原来做的事多么乏味。我得停下来,思考一下,也许我需要改变些什么。
八个月之后,突然有人过来说,嗨,彼得,我有个摄影师朋友需要一个助手,你有兴趣吗?我想这不错,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去想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我就去做了摄影助手。很快我就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做的最完美的事:摄影。
那八个月我什么工作也没有做。那时我很年轻,24岁左右,在德国的杜塞尔多夫。每天就是和其他年轻的艺术家一起游荡,什么也不需要做。那段时间里,我在一家 德国的艺术杂志上读了Klaus Honnef的文章,他在文章中介绍了概念艺术,这是一种来自美国的崭新艺术流派,他们的理念是:“你根本不需要去创造艺术作品,你只需去诠释它”。比如 最知名的代表作品是一把椅子在墙上,还有“椅子”这个词,以及椅子的照片。你看,这个词本身就是艺术,你并不需要去做一把椅子的艺术品,你只需用词汇阐述 它多高多宽,即可。这太具有革命性了。
我最喜欢的概念艺术作品是艺术家Sultan的作品,哦,我可以画下来。你看,这个曲线,它被分成四个部分,然后每一部分都可以改变。
1968年,我的艺术学校有一个很大的展览,关于这个流派的,甚至老师们都被征服了。概念艺术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它让我的摄影想法和思路更加开放,能接纳更多不同的事物,对作品有不同的想法。
日 本哲学家D。 T。 Suzuki对我的影响也很大。1965年,我在艺术学校读到了他的书。他几乎是我的人生导师。他说,要表达你自己,只要表现你是谁就好了,不需要刻意的 华丽装饰。非常短的一句话但非常重要。不需要假装成什么样子,或者成为别人的样子,只需表现出你本来的样子就好。这个很简单,但是很难,因为你很难自信。
在今年的耐倍力年历拍摄中,我用一整天的时间和每位女明星们在一起完成拍摄。努力发掘她们本来的样子。我不让她们化妆,有时甚至只穿一件T恤。
有时候,启发来自外界,你需要沉静下来,什么也不做,坐下来读几页书。这很美妙。
Peter Lindbergh的部分作品:
正午:拍照时你跟别人沟通的秘诀是什么?
Peter:真诚,不掩饰自己或是装成另外一个人。这些年里我拍摄过的人并不觉得是我给他们拍了好看的照片,而是他们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照片。我经常拿这个开玩笑。
正午:你觉得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Peter: 也许这么说有点傻,但我觉得黑白照片看起来更真实。然后你就会问为什么,因为这显然不对劲。但是对我来说,这和我当年开始了解摄影时候的感受有关。当时很 多美国摄影师受雇于美国国会在全国各地拍摄,反应社会的真实面貌——国会成员都足不出户,仅通过这些摄影师了解社会。摄影师们能够决定拍什么,可以做政治 性的选择。比如他们去拍穷人们的生活,拍做苦工的童工,从而促进立法,禁止雇佣童工的行为。这一切都始于几张黑白照片,让我觉得真实的生活应该是黑白的, 我后来看到彩色照片就感觉很奇怪。现在的照片几乎都是彩色的,有种很商业的感觉。
正午:在你眼中什么样的女人最美?
Peter:当然不是杂志广告片里的模特,她们过于完美,太不真实。我觉得最美的女人一定是对自己诚实的,外表好看与否丝毫不会影响一个女人的美。一个真诚的人就是美丽的人。
正午:在你看来,什么是真正的摄影?
Peter:抓住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之处。就像一个人走进来,你随手一拍,但看到照片之后你非常吃惊,感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这就是摄影的魅力,你抓住了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神秘的一瞬间。
正午:你更喜欢拍照片还是拍电影?
Peter: 拍照片更有趣。摄影非常神奇,像是魔术,能凭空变出些什么。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当然一个好电影也会非常美,但说到图像,照片更好。一些人看过我拍的电 影,说拍得很好,问我下一步想做导演吗,我说当然不。他们觉得电影更有趣,更复杂,更**,这种想法很愚蠢。
正午:人们看到某张照片,觉得好看,但似乎缺少了某种深层的含义,内在的思想和外在的美的平衡该怎么把握?
Peter:没有内涵就不是真正的美。
正午:从事摄影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瓶颈,想放弃?
Peter: 瓶颈,有。放弃,**没有。瓶颈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永远没有惯例,你总要找到做某件事的原因,想法越庞大,责任和挑战越大,就越有意思,但同时也越 容易遇到瓶颈,因为你容易感到烦躁和愤怒。我三十岁的时候做了三年多摄影师,那个时代流行超模,所以我一直在拍超模,到88年,我44岁的时候才拍出比较 重要的作品,找到真正的自己我花了差不多十年。在某一刻,摄影师要承担起责任,意识到摄影的重要性。44岁那年美国VOUGE杂志打电话要我去拍片,那个 时候我意识到有些事情我其实不喜欢做。给VOUGE拍照片不是件小事,特别是对年轻摄影师来说,因为这对事业、对其他一切都很重要。但我翻开VOUGE杂 志,发现我跟本不喜欢。所以我拒绝了。后来他们在采访时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来给他们拍片,我说,因为我不能跟女人一起工作,我不想拍女人。他们觉得难以置 信。这就是责任。意识到了这些之后,一切都变得很简单,除了不想做的事,剩下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
正午:你觉得摄影依靠天赋吗?
Peter: 这是个非常大的问题,我没认真思考过。很多东西可以学,但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走出来。很多人都有成为天才的潜质,但很少有人真正到达那个高度,一旦不具备 跟自己对话的能力,就没法构建出有深意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童年和自己独特的经历,有创作的素材,但如果不去理会这些,就没法创造出好作品。一些人很容易做 到,一些人不行。
正午:你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失去灵感吗?
Peter:我时时都在担心这一点。
正午:91年,你导演并拍摄了一部模特电影,现在20年过去了,你打算再拍一部这样的电影吗?
Peter:肯定不会。那些女孩和那个时代都棒极了,所以我拍了那部电影。随着时间流逝,事情也在变化,当初回不去了。
正午:在你眼里二十年前的时尚界和现在的相比,*大的不同是什么?
Peter: 应该是更加国际化了。由于集中化生产,现在小的设计公司被大公司收购,越来越重视资金、安全,不愿意冒险。83或是84年的时候,一切还没有这么商业化, 非常自由。人们来到欧洲,说“你是我最喜欢的摄影师,所以请你来给我拍照”,我问,你想要我拍什么?“随便,你想拍什么都行。”所以在那时我拍了很多非常 好的照片,丝毫没有商业味道。但现在不再有了。现在似乎只重视品牌,我想这就是*大的区别——我并不是在抱怨。
正午:你对时尚摄影并不感到厌烦?
Peter: 不。我并不后悔参与其中,但我已经不再涉足了。大概有十年时间我没有去过秀场。时尚缺少灵感,大多是很实际的想法。参加时装秀会让我忙得不可开交,那么多 的模特,编辑,还有很多人都集中在一场秀上,你只能拼命工作。所以我有些厌倦了时装秀,去过的人都能体会这种感觉。
正午:一些中国时尚摄影师三天能拍上千张照片,有些三天只拍三张,他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Peter:这要看你拍什么。曾经我在莫斯科待了三四天,拍了一万五千张照片。这不一定。
正午:你摄影的口号?
Peter:Take It Easy。 放轻松。这个适合所有的时尚摄影,因为真的没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