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和未来之间:我希望活在以后,不想活在当下
马未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西部影像创作的?还记得第一张西部影像的内容和当时的情景吗?
李泛:开始西部影像的创作要追溯到十多年前。第一次拍的西部影像是甘南的藏族。那时是零星拍摄,还没有成为专题。像是写诗一样,走到哪就写首诗体的游记。在甘南拍摄的时候还是彩色的,但近七八年,我的影像都是黑白的。开始做专题以后,开始意识到色彩信息会干扰人们对影像的阅读。在黑白影像里,让人们在黑白灰里面平心静气的阅读你的影像,简单化了,但也更注重影像的精神内涵了。回归最本真的黑白灰。就跟做梦一样,梦是黑白的,是美好的,艺术像梦一样,用黑白灰表达,更为准确。
马未央:西部对于您的吸引力一定不仅仅是地域的。那么西部对于你的吸引力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长久地执着地关注这里?
李泛:地域只是一个表面的地域,我是西北人,西安是西部的门户,作为摄影师就应该关注自己的家乡。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今天,我要坚持方言式的摄影,西部和少数民族才最具有影像表达的方言特质。地域要识别,语言要识别,文化要识别,才能寻找到差异感,而这种差异感很快就会消失。一位老学者看了这幅《放羊的彝族人》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一件,一个民族,一披就是几千年。这句话把一个民族几千年就概括了。当放羊人脱掉披衫,就意味着把几千年的历史脱掉了。所以我希望赶快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再以《云南基督教》的拍摄为例,在拍摄《中国彝人影像志》的途中,我在云南发现了许多教堂,其实教堂在西北地区很普遍,但一用影像表达,却就不足以上升成一种“仪式感”。但是云南基督教却不同,它的“仪式感”非常强,当地的服饰就决定了一种“宗教感”“仪式感”油然而生。民族的服装本身就具有一种庄严感,富有宗教意味和艺术感,造就了很强的影像表现力。正是看到了这些,我才决定要把这个专题做下去。应该说我这一代是最庆幸的。庆幸地赶上了即将消失的少数民族文化,又遇到了文化复兴,文化兴国的年代,又赶上了社会的快速发展和巨大的社会变迁正在发生的时代,是幸运的。
马未央:这次展出的四个专题,是相对比较完整的西部影像专题,以后还会继续西部专题的拍摄吗?
李泛:在中国,拍西部影像,我是较多的。但是我希望我既拍得多,又拍的好。西部的少数民族如藏族,回族,维族,彝族,苗族、佤族、怒族、独龙族等大大小小的民族都拍过。这次展出的是我多年来关注西部,较为完整的四个专题。《中国彝人影像志》、《中国云南基督教》、《生活在塔什库尔干的塔吉克人》、《高台民居》,这四个专题,从几个方面,概括了西部这几个大民族的人文生存。既有生存生活状态的影像,又有精神信仰主题的影像。但是要说拍没拍完,我可以说,当你不歇手,不驻足的时候,你拍不完。
马未央:正如这次影展的主题一样,您关注的是生命之“重”,对于普通读者和观众而言,这种“重”是不是作品中命运的存在感和其所展现的精神震撼力?您是如何理解“生命之重”的?
李泛:“重”是一个很哲学的形容词。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上写道“最沉重的压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他们,把我们压在地上”,其实当我们被压在地上时,也是最接近生活的时刻。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就了最具强盛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也就越真真切切,我渴望生命之“重”,渴望贴近大地,渴望这种对生命的真切。我常说一句话“离生活越近,也就离艺术越近,”而米兰﹒昆德拉的这段伟大的语言暗合了我心里面多年来对生命,对影像的思考。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没有负重的话,人就和空气一样,会迷失方向。人还不能做一个自由的人。有担当,有责任,有负重,才能自由地凝视生活,凝视社会,凝视生命,甚至凝视灵魂。
马未央:“在塑料中寻找质感,在快餐生活中寻找经典,在浮夸中挖掘内涵”,是您的摄影追求,质感、经典、内涵,如果没有“生命之重”,恐怕是很难寻找到的。那么,在自觉的负重和责任感中,您对未来又做了那些规划?有怎样的展望?
李泛:首先我希望我的西部影像能为后人研究少数民族发展提供资料,让人们还能看到20、21世纪西部少数民族的生活状态,为人类学家,历史学家提供宝贵的影像文本。同时对美学家提供美学的表达方式。我还希望它能够成为艺术品,如果可以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我希望它能够成为经典。开篇立业,方为大师,我希望我的影像具有引领性,并能让后人认可。如果说,你活在当今,你就要迎合当今的市场,如果你活在历史,就要做好当今的计划,我希望活在以后,不想活在当下。
至于个人未来创作,有人说,把你身边的事情做好,但我不这么去想。我认为想要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师,就应该具有全球视野。站在美国看世界,站在香港看亚洲,站在北京看中国。我希望自己能够具有全球化的视野。哪里有我需要的表达方式,我就去哪里。
马未央:《生命之重——李泛西部影像四部展》开展在即,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您对普通读者和观众有怎样的寄语?
李泛:我是西安的摄影师,是陕西的摄影师,是西部的摄影师,此次展览,是对培育我的这片土地的一次汇报,一次答谢!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过我的朋友们!感谢这片培育我的土地!影像的力量是巨大的,多年来,我一直追求作品的悬挂性和庙堂之气,我希望大家能够在我的作品前驻足,流连,阅读,凝视。作品是否有交流的价值和交流的能力,还需要读者和观众朋友们的检验!
热爱自己的家乡,每个人都有义务拿起手中的相机,记录、表现家乡。将即将消失的影像留存下来是摄影人的责任,愿所有的艺术家拿起手中的笔、相机,记录那美好的瞬间,为后人留存更多的文本。
(马未央:原名马聪敏,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李琰、余靓豪对此文亦有贡献。)